莳心小站

世人皆畏老兼怕死，其证据可上溯至远古时代。

根据《淮南子》所记，被天帝贬入凡尘的后羿，深感对不起妻子嫦娥，遂向西王母求来了长生不死之药，好让夫妻俩可以在人间永远幸福地生活下去。然而过不惯清苦生活的嫦娥，却乘后羿不在家的时候，偷吃了全部的长生不死药，奔逃到月亮里去，没想一时的冲动却换来了数千载＂碧海青天夜夜心＂的遗恨。

秦始皇统一天下之后，为了能永久享受至高无上的权力，遂妄想得到长生不老之术。为此，他不惜三次东巡，在徐福的协助下寻找长生不死药。这位凶残的暴君，除了吸食民脂民膏打造丰厚供品，更牺牲500童男童女作为渤海神仙的献礼。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最终药未寻获，一代暴君却病死于出巡道上，令后世讪笑不已。

不管古今，不论中外，其实，世人皆担心自己会英年早逝。尤其是年纪越大，越对无法掌控生命而心生恐惧。无他，只因，生命里总有太多的留恋、不舍及遗憾。有人因为无法实现理想，有人因为无法弥补缺憾，有人因为无法忏悔过错，有人因为无法爱到天荒地老……于是，临终之际，许多人，皆无法瞑目。

除了怕死，担心自己人老珠黄、两鬓斑白、鱼尾横生、发线后移的，也大有人在。每一天早晨，站在镜子前，总是触目惊心地发现岁月又在脸上留下了新的痕迹。于是，女的得花更多时间抹粉涂脂，男的则开始勤上健身房。没有人愿意相信白发是智慧的象征，只着急于自己从此不再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

黄舒骏有一首名为《不要变老》的歌，写得令人拍案叫绝！其词如下：

我想我已经爱上你　因为我开始感到伤心　伤心即使最美的花朵　也终将凋零
我想我一定爱上你　否则我不会如此悲凄　

悲凄岁月是如此无情　像照妖镜
你的脸　你的眼　你的玉腿都将渐渐枯萎变形
爱你愈深　就让我　愈感到触目惊心
你可不可以不要变老　你可不可以不要变得唠叨
看着现在的你　楚楚动人的魅力　叫我
我想我有点歇斯底里　我无法不想未来的情景
一对沉默的老夫老妻　后悔深埋心里
不要说我危言耸听　历史留给我们很多教训
如果你怀疑我的顾虑　回去问问你的父亲
你的脸　你的眼　你的玉腿都将渐渐枯萎变形
你的甜　你的媚　你的无邪都将渐渐不见踪影
你的手　你的柔　你的成熟都将渐渐成为回忆
爱你愈深　就让我　愈感到　触目惊心
你可不可以不要变老　你可不可以不要变得唠叨
只是上帝的规定　好像没有奇迹　叫我不知如何是好
你可不可以不要变老　你可不可以不要变得唠叨
看着现在的你　楚楚动人的魅力　叫我
我想我更需要更多勇气　才能够承诺爱你至死不渝
否则一时错误的决定　却要一生来收拾残局
不要说我不懂爱情　让我们诚诚实实面对问题
或许在你的内心深处　有着同一样的恐惧

从歌词看来，我想，女人应该比男人更怕变老。英俊的男人老了，人们会称赞他成熟、稳重、有男人味。美丽的女人老了，松垮的肌肉﹑频生的黑斑﹑黯淡的眼神﹑深刻的皱纹，不只是女人本身的梦魇，也是男人转移目光的缘由。有些男人，甚至因为老了的女人不再美丽﹑不再娇媚﹑不再温柔﹑不再动人，而琵琶别抱。

所以，自古以来，女人皆为悦己者容。毕竟，食色性也，有哪个男人希望自己的女人人前人后皆一副黄脸婆模样？因此，有人谑称女人的钱最好赚！尤其是年纪渐长﹑皱纹渐现的女人，更是对如何驻颜趋之若鹜。于是，美容行业因此日趋兴旺，尤其是影圈中人，更是不惜花费巨额，冒险整容﹑拉脸皮﹑注射羊胎素﹑打肉毒杆菌……不奢求长生不死，至少要与时间抗衡，以期在外貌上留住青春。

由此，不禁佩服孔夫子＂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的乐观积极。对他而言，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有其应持的态度、应尽的义务、应达致的理想。从年轻的积极到晚年的澹然，在总结其一生的同时，亦提供我们一套积极面对人生的方案。若能对圣人之言了然于心，必不会因外在的变化而耿耿于怀，甚至惊惶失措。其实，内在的修炼远比外在的修饰更为实用﹑有价值。外在的光彩无法亘久长存，唯有高尚的人格﹑卓越的成就﹑伟大的贡献，才能永志人心﹑长留青史。只是，处在先敬罗衣后敬人的功利时代，人人都刻意遗忘这一点，纷纷往外在形象投资，穿名牌﹑驾名车﹑住豪宅，还要落足本钱维持童颜黑发，只求成为万绿丛中一点红。如此处心积虑﹑机关算尽，最后却还是离不开生老病死的宿命，这又何苦呢？

其实，老，并不可怕。少壮时代虽然多姿多采，然而，暮年生活亦可以精彩绝伦。最重要是常怀乐观心态，维持良好生活习惯，保持身心健康，不让自己成为子女及社会的负担。退出职场﹑卸下重担后，有的是时间，闲来可以含贻弄孙﹑种花栽草﹑赏鱼阅读﹑闲聊散心……这种人人歆羡的生活，只有步入老迈之年者有权享有，故而又何必为年纪老大而垂头丧气，千方百计逃避呢？

青春永驻﹑长生不死，只是天方夜谈。宇宙间，没有人能躲得过一个叫时间的刽子手。与其担惊受怕、竭尽心思百方逃避，不如坦然面对、从容接受，将苦搜枯肠思索如何留住青春的时间，用来思考如何善用人生仅存的最后时光，不是更有意义吗？ 

幼婷稿完于28－2－2009下午

走的时候，正逢花季。

  那一个凌晨，路经凤凰花树长街，隔着冷冷的玻璃窗框，看着凤凰花树，渐渐隐没在长长一街的寂寞中，突然好想捉住那在冷风中悄然旋落的片片艳红。只是，行李盛的是满满的乡愁，叫我如何再携一个花季啊？ 于是，当车子驶出城外，便留下了不能拥抱一个花季的遗憾。而出城后，亦无法回头。只能在蓦然回首间想起凤凰花树长街细细碎碎旋起又散落的片片艳红，一如我串起又散落、散落又串起的点点情怀…… 

然后，终于流落另一座城。

有一天，站在城的高处，望天，感觉恰似年少时淡淡的蓝。从前，喜欢天空的颜色。在有风的季节，看纸鸢轻轻巧巧地在一望无际的穹苍中飞舞，一个纸鸢是一种色彩，一种色彩是一个小小的心愿，随风腾空了，越飞越高，越飘越远。看蓝蓝的天，看着看着，小小的身子也好像腾空了。感觉就是这般。好像拥有了满满一湖的淡蓝。那是年少的满足啊！但是，当线断时，纸鸢便陡地随风飘逝。断了线的纸鸢，没有再寻回。而天空依然是淡淡的蓝色。只是呵却留下了一个不知所措的惊愕。而今，我常常站在另一座城的高处仰望。天，还是天的淡蓝，城的天空却没有纸鸢。遗憾的是：年少时想捉一尾纸鸢，往天涯的尽头单飞的心愿便再也没机会实现了！ 

城里草绿如茵，一如记忆中最绿最嫩的那一大片草坪。夜里，便常常回到那最初最爱恋的原野，躺在葱翠蓊郁的绿色里，让绿的馨香渗入奔腾的血液里。曾几何时，我的血液里流的是原野的草香啊！只是，那感觉是如斯的遥远……惊醒梦中，纠缠心中的又何止是细细碎碎的情愁呢？于是，在城里，常常希望能落一场细细瘦瘦的雨，隔着玻璃窗，看层层雨帘斜斜落在草坪上，想着如何在雨停后，赤着双足，在嫩绿的草坪上跳跃，敲出一伞一伞细细的水花，那该是如何熟悉如何快乐的一种感觉啊！只是，踏青的情怀，已消逝。在城里，我青青涩涩一如草绿的情怀，想只能在记忆中寻回……    

走的时候，错过了拥抱一个花季的梦。总是期盼着能寻找记忆中最美最盛的一个花季。等一场雨，在黄昏不知所措地落下，看绽放的凤凰花，披一身艳红，在风雨中旋舞，那生命中最初亦是最后的一支舞，然后，无怨无悔地静静死去。遗憾是有的，只是这何尝不是一种美丽的错误？最短最仓促的生命，竟也有最灿烂最辉煌的一刻！而我，却不能无怨悔。常常在恶梦中惊醒，想起失落的一切，那一种感觉，何止是牵动指尖的一种痛？ 于是，我想，这城，是不是并非传说中的美呢？ 

然后，我站在城中，人群从我身旁匆匆擦肩而过，想所有人都在寻找一些什么罢，也许是绿茵也许是蓝天或长长的一个花季。只是，谁将拥有一切谁又将一无所有呢？

我站在城的高处，看一个女子的故事。 望天，天还是天的蓝，向往腾空的女子，却寻不着一尾纸鸢。看草，草总是草的绿，雨后踏青的女子，却寻不回她青涩的情怀。而寻不回的花季，是女子最最深切的感伤…… 

（却没有人发觉，城中，一个女子所有的伤怀。）  

 注：偶然翻开1990年马大华文学会出版的文集《行到水穷处》，赫然发觉当年刚踏入马大中文系时，曾写下这篇散文。细读一番，惊觉我也曾经如此为赋新词强说愁。那青涩的少女情怀，经时间长河的冲洗，早已消逝殆尽。兹将此文载入莳心小站，作为青春被埋葬的左证！（21-2-2009）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

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不知是何等女子，敢于向心上人发出如此激烈澎湃的爱的宣言？直到高山夷为平地，江水枯竭，寒冬响雷，严夏降雪，天地合而为一，才敢和他断绝关系！这种足以崩山裂地、动地摇山的誓盟，必出自于一位坚贞守节的女子之口。为了爱情，她不惜指天为证，发誓用一生来守护！ 

古人的痴情，有诗为凭。诸如＂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德音莫违，及尔同死＂、＂髡彼两髦，实为我特，之死矢靡慝＂、＂谷则异室，死则同穴＂、＂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若生当相见，死者会黄泉＂等山盟海誓，充分显现出古人对爱情的忠贞。由此可见，古人爱得并不含蓄，比起一些在爱情当前忸怩作态的现代人，他们的率直坦诚更令人喝彩！

  贞夫节妇诚然可贵，然而无可否认的是，诸世皆有数不清的薄幸郎、出墙女，为了个人利益，不顾多年恩情，翻脸拂袖而去，伤透了一众痴男怨女的心！古代男人可以为了功名利禄，抛弃糟糠之妻；现代男女，在爱情观上，不再讲求坚贞高洁，往往是合则来，不合则去。尤其在这利字摆中间，道义置两旁的新世纪，社会不再苛求贞夫节妇。爱情可以如速食面，饥饿时上24小时便利店，用开水一泡即可食用，稍微饱腹后把杯子随手丢进垃圾桶，便拍拍屁股走人。爱情如此，婚姻也如法炮制，政治上更可以以堂而皇之的理由朝秦暮楚！ 

孔子说杀身成仁，孟子说舍生取义，现代人却推崇曹操的＂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昔者，士为知己者死，亦可为社稷而亡。荆轲为报燕太子相知之情，为除暴政，敢于单枪匹马行刺秦王，血溅咸阳宫。文天祥正气浩然，当国破家亡之际，面对元朝威迫利诱，却宁死不屈，誓与家国同生共亡，选择从容就义。然而，现代政治家面对内部纠纷、利益冲突时，却忘记了人民的委托、民族的大义，充分发挥他们青蛙属性的特长，有者说不跳却在一夕间蹦跳三丈吓坏人，有者旬内可以从东家跳至西家复归东家，东蹦西跳横跃竖跨，花样百出，令人眼花缭乱、目瞪口呆！他们美其名是良禽择木而栖，为了政治理念不得不另投伯乐，实质上却是自欺欺人，叫人摇首慨叹。  

翻开历史，千古以来，忠贞之士皆名垂青史，奸邪小人则遗臭万年。历史是一面镜子，饱读诗书之士理应是非分明、曲直明辨，奈何在利益当前，每个人都成了睁眼的瞎子。然而，民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历史的记载是真实的，今日之所为，在盖棺的千百年后，仍铭刻在家、党、国的历史上，供人诟病。在这儒家忠信仁义思想日渐式微的全球化时代，我们不奢求可以为了民族大义、国家利益而抛头颅、洒热血的正义之士，但是至少要行得正、坐得端，恪守信诺，不辜负对自己寄予厚望的人。 

只是，桃花源已湮灭，这世上也没有乌托邦，有的只是物欲横流的泥沼，不管是市井小民，还是高官显要，只要稍不小心，即泥足深陷，不可自拔。要到哪里去寻求一个人人忠于自己、家人、朋友、民族、政党、国家，且公正祥和、各族亲睦的社会呢？难道要待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始寻得这片人人向往的桃花源？

   我不禁慨然长叹，在这个闻悉华教斗士沈老即将长眠青冢的早上。   

幼婷稿完于7－2－2009上午 

定居大山脚十数年，虽仍无法熟悉其乡音，却已算是半个北马人。然而，午夜梦回，却常有＂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惆怅。家在大山脚，半颗心仍滞留山城，只因摆脱不了的回忆像母体内剪不断的脐带一样，总叫我魂牵梦萦。

近几年来，父母相继病逝，姐姐觅得好归宿，妹妹则定居首都，归家，似乎缺少了的理由。唯有新年，空置的老家才盼到女儿们的归返。没有团圆饭，没有亲戚到访，没有张灯结彩，没有热闹的新年歌……已好几年无法感受到新年的气氛了。所幸，姐妹情谊仍在。新年，成了咱团聚一起，互诉衷情的好时机。一起吃饭，一起聊天，一起祭拜父母，一起探访长辈，一起坐在草地上看烟花……

其实，回头想想，父母健在时，咱家从来就不喜欢热闹，新年，也只是在家中嗑着瓜子，看着电视度过。虽然少了父母确实是一种遗憾，但习惯了宁静生活的我，也很快地习惯了以另一种形式度过新春佳节。比起大鱼大肉，我更享受与持素的妹妹一起上斋馆的乐趣；比起喧闹嬉笑，我更喜欢姐妹坐在家中谈心的宁静；比起拿红包，我更珍惜长辈从我手中拿过红包时他们脸上绽放的甜蜜笑容；比起看电视逛百货市场，我更向往姐妹坐在草地上抬头欣赏夜空中灿烂的烟火时那一刻的悸动！

于是，我终于明白，乡愁是一种叫记忆的元素凝聚而成的。虽然离乡背井，虽然父母已逝，虽然姐妹各在一方，然而，归家的心始终不会因为时空的距离而遗失。哪里有记忆，哪里就有乡愁。予我，山城装载的丰盛回忆，不会因为记忆中的人儿已逝而湮灭。吾乡山城，不只以好山好水孕育了我，还让我在父母庇荫下无忧无虑地成长，更为我谱写下足够用一生来回味的美好记忆。如果，落叶归根是每一个人必然的选择，我曾经想过：当魂化青烟之后，我希望能回归家乡，长伴父母左右……

  远离家乡的游子呵，千万别以种种堂皇借口，作为不回家的理由！当有一天，你再也寻不回归家的路时，你会惊觉，徒剩的回忆，根本不足以填补你灵魂内空虚的那一个角落！ 

幼婷稿完于３－２－２００９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