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
戊子年11月24日,冬至。一个只有汤圆,却欠缺圆满的日子。
我想念汤圆的味道,不是因为吃不到汤圆,何况现在不只巴刹小档可以买到现成的汤圆或搓好的粘米粉,连百货商场也有包装精美的各色汤圆出售。可是,我依然想念汤圆的味道。那种不是五颜六色的、也不是中心空洞的、更不含防腐剂的汤圆。从小,每一年年尾,我所等待的,我所吃着的,是盛在满溢班兰叶及椰糖香的糖水中,白色的、内裹香浓椰糖或清甜红豆的汤圆。那道由母亲及咱三姐妹一起摸早起身,一颗颗用心搓成的汤圆。
我记忆中的冬至,是看着母亲站在桌旁,一点一点地把温水添加入粘米粉中,慢慢调节浓度,再用心搓捏的回忆。搓好后,四人围桌而坐,捏起一小团一小团的粉,先用手指轻轻压扁,再装入馅料,细心包好后将它搓圆,一颗颗摆放在圆圆的浅盘中。盘上还得先撒一层粉,避免汤圆连着盘面。搓好后,将汤圆一颗颗投入锅内煮着的热水中,等待它浮起,再把它捞上来,放进加入椰糖及班兰叶的糖水中,稍微煮一下,厨房中,汤圆的香味便四散飘溢。供奉祖先神明后,那一天,我们的早餐、午后甜点,甚至夜宵,就是那一锅汤圆了。
这是出嫁前,母亲生病前,以及父母相继逝世前,我记忆中的冬至。那一个让我真正感受到一家团圆的节日。出嫁后,离家甚远,虽有婆家,却吃不到那种独特的汤圆。我实在无法喜欢那种装在白糖煮成的糖水中,没有馅料的七彩汤圆。是习惯?是思念?是乡愁?是追忆?也许都是吧!离开家乡,离开父母,离开姐妹,虽然多了另一个家,但是,却剪不断结婚前接连了近三十年的脐带呵!姐姐出嫁后,父母离世前,有好几年的冬至,我都带着女儿回到怡保,与母亲一起搓汤圆、吃汤圆。然而,少了姐姐,少了远在他乡的妹妹,嚼着汤圆,看着健康每况愈下、顽疾缠身的父母,我知道,从那时开始,我生命中连接了几十年的那一个原本的圆环,已经开始出现裂痕,总有一天,它会越裂越大,最后断成好几节。人生,怎么会是永恒不变的一个圆呢?没有吵闹、没有伤害、没有纷争,一个叫时间的刽子手,自然会有办法剪断这一个圆。
父母相继离世后,鲜少回娘家又没有与家翁家婆同住的我,冬至,成为了一个我可以不小心遗忘的节日。懒于下厨且厨艺不精的我,从来没有萌起自己搓汤圆的念头,最多是到婆家吃个意思。毕竟,那也是另一个家,是新建的另一个圆。至少,也要让女儿知道汤圆的味道,了解冬至的意义。可是,嘴里嚼着家婆亲手搓的汤圆,心里想的却是那浓浓的椰糖及班兰叶香。于是,“不嗜甜”成了我拒绝添加一碗的借口。是不是应该感到抱歉呢?只是,那一种吃了几十年的味道,像婴儿口中含着的乳香,怎么是强行断得了的呢?
在记忆中,我所吃过的最美味的汤圆,是和母亲、姐妹一起搓的汤圆。里面包裹着的或许不是椰糖、红豆,而是浓浓的亲情、乡愁、思念、回忆。这一道我再也无法品尝到的人间极品,成为了渐逝的生命里,另一个无力挽回的遗憾、无法弥补的缺口。
然而,这就是生命,必须由许多个圆环以及许多个缺口构筑而成。在这些圆环自然断裂之前,在更多缺口自然形成以前,我们得努力学会珍惜、感恩……
幼婷稿完于戊子年冬至傍晚